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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南瓜贩卖机
北京时间2020年9月13日凌晨,注定成为载入中国影史的重要时刻。
第77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在当地闭幕,中国导演赵婷执导的《无依之地》拿下最佳影片金狮奖,成为历史上第六位获金狮奖的华人导演,也是第一位获此荣誉的华人女导演。
前五位分别是侯孝贤、张艺谋、蔡明亮、李安、贾樟柯。
无数人在问:谁是赵婷?
这位未满40岁的华人导演,此前最为大众熟知的标签是“宋丹丹继女”“漫威电影《永恒族》”。但事实上,从2014年赵婷自编自导的首部电影《哥哥教我的歌》开始,她仅用六年的时间、三部电影,就成为了国际影坛上不容小觑的新锐力量。
2017年多伦多电影节,奥斯卡影后弗兰西斯·麦克多蒙德(代表作:《冰血暴》《三块广告牌》)在看完赵婷导演的《骑士》后,认为找到了最合适《无依之地》项目的人,终于促成这次令人惊艳的合作。
电影《无依之地》改编自美国作家杰西卡·布鲁德的纪实文学《无依之地:21世纪的美国生存》,原著通过实地记录百余位“房车流浪者”,讲述了2008年金融危机后这批新型族群的生活现状——他们深受经济大萧条影响,失去了传统意义上的房屋和公寓,转而移居至货车、校车、露营车等“轮房地产”,并随着季节迁徙,从一个短期工作地到另一个短期工作地,在无止境的漂泊中不断探寻生活的意义。
《无依之地》
Nomadland
影片里,赵婷虚构了主角弗恩(弗兰西斯·麦克多蒙德饰),将其融入众多非虚构人物琳达·梅、斯万基等人的生活中,用近似纪录片的方式呈现出一幕幕不为人知的“车轮上的生活”。
在极具浪漫且克制的镜头下,辅以意大利钢琴家鲁多维科·艾奥迪的经典配乐,落日、群山、荒漠、大海以及行走四顾的人,不约而同叩问着现实世界的我们:
当今社会的“美好生活”标准,是个人生活的必需吗?
对既定规则的叛逆之后,我们所追逐的是什么?
处于荒凉且孤独的宇宙,人类的探寻是否还存有意义?
下文包含剧透,请谨慎阅读
影片开始,60多岁的弗恩失去了丈夫,她所在的内华达州帝国小镇恩派尔因为经济衰退而消失不再,她不得不打包行李搬进房车,成为现代游牧民的一员。
弗恩参加了亚马逊的CamperForce项目,在流水线上打包发往各地的圣诞节礼物。
在国家森林公园做露营管理员,负责从登记游客到清洁厕所等一切大小事宜。
也在内布拉斯加收割甜菜,在商店快餐厅制作炸薯条……这些短期工作都拥有相似的特点:极低薪酬、超高强度、缺乏健全医疗保障,等等。
弗恩拥有丰富的工作经验,但她与大多数房车流浪者一样,找不到稳定的长期工作。“提前退休”本可以成为退路,亏空的养老金却无法维持最基本的生活。在这个自称“最好最富有”的国家,薪资低迷与房价持续上涨的困境让这类群体除了流浪以外别无选择。
但“流浪”并非贬义词。
在亚利桑那州昆特赛特的橡胶流浪汉集结地,弗恩与其他房车流浪者们在此集会,交换旧物、分享人生、互相学习如何更好地生存。
有深受PTSD(创伤后应激障碍)困扰的越战老兵。
在三周内相继失去所有亲人的黑人。
有辞去稳定岗位只为有时间来得及感受生活的原公司职工。
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,这群人开车上路,偶然相遇,最终分离。在所有无可奈何的背后,他们或许更愿意将之称为“逃离”:逃离房租与房贷的镣铐,逃离资本家操作的消费主义陷阱,逃离现代社会人为设定的生活模式。
75岁的斯万基因为癌细胞扩散只剩余七至八月的生命,她将心爱的珍藏赠送给陌生人,打算继续上路,寻找她深爱的那片湖。
琳达·梅在遥远的亚利桑那低价收入一块荒芜之地,想要在那里建造一栋“地球之船”,自给自足,不产生垃圾与污染,希望这个艺术品可以流传得比人类生命更长久。
不同的人纷纷做出不同的选择。
弗恩身处其中,沉默旁观,自始至终像个局外人。
她并非生性冷漠。她很努力融入这个群体,在俱乐部与朋友们肆意跳舞,在清晨与营地“邻居”共享黑咖,她不断上路,不断收获短暂却真挚的友谊。但在她腼腆微笑的背后,更多的是与沿途底色相仿的悲伤。正如村上春树所言,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,而这种悲哀无法向其他人解释。
弗恩在旅途中遇到两次能够回归传统生活的重要机会,一次是来自“生活美满”的妹妹,一次来自对她暗生情愫的男性友人。
两次邀请,弗恩拒绝了两次。
妹妹用“西部开拓者”“美国传统精神”竭力保全弗恩在世俗目光下的体面,但弗恩将房车命名为“先锋”并不意味着她准备继承那份光彩夺目的“先锋”精神。无论在固定的房产还是在聚集的流浪者群体中,缺少依从、寻找依从才是她前行的唯一驱动力。
局外人不止是她,是所有的房车流浪者。
临近影片尾声,在友人戴夫家中做客的弗恩,独自走过摆满儿童玩具的客厅、触碰琴键奏响零星音符,最后在前一晚热热闹闹的餐桌前发愣许久,将椅子回归原位。
她奔向大海。汹涌的浪潮在悬崖边碎成泡沫,响声与飞鸟鸣叫混合着直入云霄。她仰起头,张开双臂用力呼吸,在渐暗的广袤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。
“人类可以同时处于挣扎与乐观的两种状态上,”——或许更多,“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拒绝接受现实,更重要的是,它证明了人类拥有惊人的适应能力,非常善于在逆境中追寻生存的意义。”
弗恩继续了她的旅程。重复在亚马逊的劳动,重复新年,重复流浪者聚会;有的人再次相遇,有的人还在路上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们背负着各自的伤痕,战争、疾病、经济衰退或痛失所爱,没有办法走出来。但这没有关系。
伤痕产生痛苦,痛苦孕育希望。
仅仅“生存”是不够的。生而为人意味着渴望高于生存的东西,也就是希望。
当弗恩再次回到与丈夫曾经的家,回到那座被遗弃的人类文明之所,她缓缓走入荒凉沙漠,再次出发。
那一刻,房车驶向未知。
不管弗恩追寻的是什么,是传统的居所抑或下一次浪漫的相遇,找寻希望已然成为一种新的生活。
如此才能坦然说出,“我们路上见。”